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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1章 千峰似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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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1章 千峰似劍

(我不止救了他,其實我還救過你。)

林別敘想了想, 說道:“那我選年齡最大的那個小童吧。我觀他與我有緣分。”

傾風聽少年口風,知道這個師父的身份大抵要關乎到什麽安危,嚴色道:“你若是只想要我保他們平安, 那麽小的孩子,哪一個我都不會見死不救。不是我徒弟也一樣。你如果實在不放心的話,我把他們收進少元山,代我死去的師叔們收徒,都算是自家人,也行。”

豈料少年說:“不是這回事。”

他強調地重覆了一遍:“你只能選一個。”

傾風只能道:“他挑了年齡最大的, 那我就挑個最小的。”

小的那幾個孩子瞧著都一般大,很難看出年齡。不過都已經能跑能跳了,只要肯聽話,差別不到哪裏去。

少年點點頭,拍著手道:“那就定下了。師父沒有拋下徒弟的,等一會兒聊完了,我帶你們去見見你們的小弟子。”

雙方都因為這有些脆弱的關系而松弛下來,放下了一部分防備。

傾風撿起地上那草編的短劍,想起自己丟失的又一把不長命的神兵, 哀怨嘆出一聲,幹脆問出自己最困惑的事情:“冒昧一句, 這座村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大妖?”

“嗯?你也說了,因為這裏是少元山啊。”

少年身形一歪, 又開始沒正形地坐著, 抓起鬥笠, 緩緩給自己扇風, 解答道:“當年龍脈覆蘇, 天下多少蒼生因其受惠。妖族的數量翻了數倍不止, 人族也因此群英輩出。這座妖域裏還留了些龍脈的靈氣,自然也孕育出不少大妖。再者說,自龍脈瀕危起,能在這村裏活到現在的,只能是大妖。你們人族哪有那麽長的壽命啊?”

傾風眼皮一跳,聽他再提少元山的“靈氣”,這回是不得不信了,順著他話中的意思,詫異道:“少元山上還有精純的靈力?這村子從兩界封閉起就有了?”

“不錯。”少年擡起兩腿,盤腿而坐,“天下間沒有東西能把好事情占全了的。你瞧著這地方鐘秀,可我們輕易出不去,也不想出去。”

傾風聽糊塗了,在手心拍打著那草編,問:“你既然知曉外界動向,怎麽會出不去?既然關切人間境遇,又怎麽會不想出去?”

“此事說來話長了啊……”

少年提起這句本該是老氣橫秋的話,卻是一點惆悵都不帶,而是一種期待了許久,一個話癆壓抑多年總算被掀開話匣子的喜出望外。

他到底還是矜持了下,抿了抿唇,沒馬上開始他的往事追敘,故作高深地清清嗓子,說:“外面的事情,其實是我遇到趙鶴眠之後才知道的。以前我也只能閉鎖在這村莊,困守一界。”

傾風腦海裏隱約冒出幾條線,只是太雜亂,串不成前因後果,自言自語地說了句:“趙鶴眠?”

少年擡手比了下高度,樂不可支道:“當年趙鶴眠還不是這麽灰頭土臉的中年男人,只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,聽信了民間說少遠山上留有龍魂的傳聞孤身來闖,差點死在山道上。不料他那小子是有點真本事,被煞氣傷得遍體鱗傷,還拼著茍延殘喘的那口氣,硬生生爬到了少元山斷口的邊上。”

他說完這段,雙目黑亮地看著傾風。

傾風對他對視片刻,三分真三分假,抑揚頓挫地問道:“那傳聞不是真的嗎?趙鶴眠最後不是領悟出龍脈遺澤了嗎?”

少年高聲接過話頭,用力拍拍胸口,志得意滿道:“哪有那麽簡單?全虧了我!”

說完這句,他想起什麽遺憾事,整個人的精氣神又洩了出去。

“少元山的龍脈還活著是真,可想靠著這蠢辦法領悟出什麽遺澤,那全然是癡人說夢。不如指望妖境再出個白澤來得合理……哦,後來確實是出了。”少年看一眼林別敘,拍拍屁股底下的樹根,“同在少元山上,我與龍脈算是同氣連枝。我在這村莊為它鎮守最後一絲靈智,作為條件,也分得它一點神通。這是我勝祿折沖的地方。他得不到龍脈的傳承。不過祿折沖的實力確實比我強,他強盛之時,我是出不去的。”

傾風不由跟著低頭看了看腳下。

少年重新戴上鬥笠,深沈中難得有了些老成模樣:“委實是趙鶴眠命大,碰巧當時祿折沖受了重傷,叫我能分出心力來溝通外界,再遠一點都不行,偏在斷口附近看見了命懸一線的趙姓小子。彼時山上埋了多少前赴後繼的屍骨,一些是為了求道,一些是實在走投無路。趙鶴眠天資確實卓越,我不忍見他身死,也不想再看無辜之人白白鋪道,於是送他幾縷龍息,引妖力到他經脈,助他領悟遺澤,想看看他的造化。”

少年唏噓著道:“好在他是個爭氣的人。我以為他一幅殘軀千瘡百孔,定然熬不住修煉遺澤的痛苦,不料他竟活下來了。從此成了我在妖境的耳目,為我傳遞一些消息。”

身後竹香浮動,夏日斜照過成帷竹葉,忽然黯淡,陰影填滿了地上的細縫,叫他回憶起當年的一些零碎場景來。

想起趙鶴眠跪伏在地上,嘴裏幾難成句,吐出幾聲蚊蟲似的低喃,對著少元山祈求真龍顯靈。

額頭磕地,時而暈厥時而清醒,凡有一分力,便一寸寸地往前挪。走過的泥地上全是他的血。

若不是當初一念之下起了惻隱之心,也不會有妖境如今的五分局勢了。

少年扶了扶鬥笠,看向傾風,忽然冒出一句:“我不止救了他,其實我還救過你。世道真是奇妙啊。”

傾風楞了下,指著自己道:“我?”

少年說:“是的,在你大約四五歲的時候吧。”

“你胡說吧?”傾風質疑道,“我四五歲的時候,哪裏需要你來救?雖我不記得早些年的事情,可我幼時唯一的生死大劫,是我師父為我化解的。”

少年聽她不識好歹,拍著腿激動叫道:“你真是同趙鶴眠一樣發癡夢,來少元山上找奇遇。世上哪有那麽巧合的事情啊?!你師父背著你在界南隨處亂走,偏生就遇到了陳氏六萬蜉蝣的隕落之地?我連做夢都不敢這麽做!你居然心安理得!你以為你是大道之子嗎?!”

傾風:“……”

隔著半丈的距離,傾風也感覺他的口水快噴濺到自己的臉上。下意識擡手抹了一把,訕訕一笑。

少年揮舞著右手道:“是你師父一劍斬破祿折沖的妖域,使他重傷,叫我能有機會調用少元山的妖力。而你師叔……是叫什麽來著?哦,謝引暉!他隨祿折沖回到妖境之後,請趙鶴眠幫忙照看陳冀,趙鶴眠又轉告於我,我心血來潮多關註了幾眼,從兩境通道裏見到你師徒二人在邊境落寞游走。憐你師父一生功高淒苦,無緣劍主……自然也有一些原因是因為我自由的時日不多,幹脆大發慈悲,再行一件好事。”

傾風聽得欲言又止。

少年說:“我耗費了幾十年積攢的修為,才在陳氏殉道之時,在陳冀腦袋上開了一條與通道相連的口子。當時還額外送你一道龍息,幫你吸收蜉蝣的妖力。否則你哪裏能有今日的小命在?又怎會受社稷山河劍的額外青睞?”

傾風與林別敘俱是一仰頭,對視一眼,眸中難掩錯愕。同時那些被忽略過的邊枝末節也在他的解釋中浮出水面,帶著那些“巧合”的疑點,得以真相大白。

可這些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巧合呢?只不過更多是人事辛酸所湊成的偶然罷了。傾風就是在這偶然夾縫中的幸存者。

傾風硬邦邦地笑了笑,輕聲道:“我還以為是我意志堅定,又心性通徹,所以山河劍才如此偏愛我,見我幾面就送我一道劍意,認準了我做它的主人。”

少年聞言也是覺得好笑,片刻後,還是勉勉強強說了句公道話:“自然也有這麽一個緣由在,否則豈非人人能成劍主?不過除卻修行人的本心與天資,也缺不了龍脈的認可與白澤的護道。社稷山河劍最初可是出自於少元山啊,少了龍息,自然少了一絲本源之力。”

傾風又是一怔:“拔劍必須得有龍息,這竟然是真的?不是祿折沖胡扯?”

少年說:“確實如此,這個他倒沒說謊。只不過妖境沒有白澤,他察覺拔劍無望之後,再不寄望於此了,也想順道斷了人境的劍主之路,所以他要是說了什麽會送龍息的話,那定然是扯謊。”

傾風想到紀欽明謀劃萬般的圖求,也不全算是虛假,他窮極一生是為從妖境求一道龍息,只是沒想到傾風從小就得過。

傾風五味雜陳道:“真是沒見識。這樣的好東西你送我,我從未察覺過。要是早些知道……”

林別敘打斷了她,說:“傾風,人走過的每一條路,尤其是求索的大道,不可能一直是正確的。莫因執念自誤了。”

道理傾風自然懂,只是細想之下仍會覺得可惜。難免哀嘆。

林別敘笑說:“你不是說自己從來不信天道嗎?以前祿折沖總瞧不起你占盡天時,覺得你能成劍主是天道不公。而今看來,所謂天時俱是人族先烈的庇蔭,諸般塵緣,誰說又不是山河劍的偏愛呢?”

少年跟著附和了句:“不錯,遇到趙鶴眠時,我可從未想過當時還沒出生的你能成為一代劍主,結果到了現在,那些因果際會,全都落在了你的頭上,那麽大的機緣都叫你給接住了。換做另一個人來,都做不了你陳傾風能做到的事。”

少年摩挲著下巴,自我沈醉地道:“這樣一想,該不會我才是那個天道之子吧?隨意救下的幾個人,沒想能有什麽回報,結果後面全有了大作為。不得了啊。”

傾風:“……”

你又在發什麽癡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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